不曉得上帝在創造海洋生物的時候是不是打了個盹，而我就是上帝在打盹前迷糊的那一陣子犯的一個錯誤。因為這個錯誤，我成了一件失敗的作品，然而卻硬被上帝夾在一群美麗的身后。我沒有漂亮的尾巴，沒有絢麗的色彩，不高貴，更沒有傾慕者。 在那群美麗的背后，我是它們的恥辱，所以它們排斥我，驅逐我，把我趕到海的上層，并且嚴格規定如果我下去，它們就咬死我。 就這樣，我和水一起居住在淺海。很慶幸，我還是可以活下來。 不知道太陽東升西落第幾次了，我還是沒有變，還是那么丑。生活還是一樣平乏。在變的，是陸地上的所有。陸地上越來越多直立行走的生物，他們身上圍著東西，住在用竹子搭成的被他們叫做房子的地方。他們的生活和我一樣，簡單而平乏，不同的是他們很開心，而我卻不。這個村子從來都沒有人進來，也沒有人出去，男人打漁，女人織布，就這樣過日子。 在我的眼里，大概那村子就是世界的全部了吧。 村子里我唯一喜歡的人，就是秋。他是個善良的小孩，常常在海邊救一些受傷的海鳥，每當看見他帶著海鳥回家的時候，我總是希望受傷的鳥是我，這樣，我就可以和秋住在一起，然而，總不是這樣的。 終于有一次，機會來了。秋和他的爸爸一起打漁，就在他收網的那一剎那，我鉆進了魚網。這花掉了我一生的勇氣。如我所愿，因為我沒有大到可以入食，所以秋收養了我。從此，秋就駐進了我的生活，或者說我駐進了秋的生活。 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，空間很小，而我和水都很喜歡。為什么水會喜歡我不知道，大概，他也喜歡秋吧。 秋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吃我從沒吃過的美食，然后把小臉貼近魚缸，嘟著小嘴，做出我吐泡泡一樣的動作。看他的傻勁，我總會被逗樂，也只有我樂了，他才會罷休。呵，不曉得他是不是看見我笑了。 這樣快樂的生活維持了很久。秋慢慢在長大，我也在長大，只有水是不變的，還是那么咸。 有一天，秋的媽媽在給秋打掃房間的時候看見了我，她告訴秋我已經長得足夠大了，她要把我燉湯，給秋的爸爸，因為秋的爸爸病了，已經幾天沒有去打漁了。秋一聽，趕忙抱起魚缸，吼到：“不，它是我的朋友，你不可以吃它。”秋的媽媽生氣了，因為秋一直都是乖孩子，從不會逆父母的意思，而今天卻……秋和他的媽媽吵了起來，他的媽媽說：“乖孩子，等你爸爸好了，再讓他抓更漂亮的魚給你，這魚太丑了。”秋抱著魚缸：“我不要，我就要它，它是最漂亮的。” 不曉得什么時候水變暖了，一種異樣的情緒激動著我，我感覺好象回到了海一樣，身體起伏不定。 秋抱著魚缸跑了出去，外面正下著瓢潑大雨，我隨他的步子在魚缸中顛簸。他把我放在船艙，然后自己跳上船，把船駛向遠海。風吹著海水，浪頭一個接一個地打過來，秋的衣服已經沒有干的地方了，我很害怕，雖然秋已經是個少年，但是憑他的力量是斗不過自然的。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，總之，我很怕。 到了海中央，秋撒下魚網，然后收網，因為風浪，所以都不容易捕到魚。秋再次撒網，等了許久，正準備收網的時候，忽然一個浪頭打過來，我的心一震，水也微微顫動，秋跌下了海。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，想不到我該想什么，只知道，秋落海了。回過神來，我發瘋一樣想要蹦出水面，可是水阻止了我，我怎么都跳不出去。“你讓我出去，我，我要去看看他，放手啊！秋……”我叫著。水還是不肯放手，緊緊地抓住我。正當我和水在糾纏的時候，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船沿。是秋！他上來了！他沒死！秋左手還抓著一條魚。我看著他手上的魚，頓時，明白了。我感覺有一滴暖暖的液體劃過我的臉頰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，我只聽到水在問我；“魚，你哭了么？”我沒有回答它，只是怔怔地看著秋，看著順著他頭發滴落的水，一滴滴落在甲板上，在我心中，濺起水花。秋把我和那條魚都帶回了家，把我放在床頭柜上，把魚交給了媽媽。然后洗了澡，睡覺了。看著他熟睡的臉龐，激動仍然沒有消失，反而更強烈了，我開始懷疑那不是激動。于是我問水：“水，我有一種感覺，很暖的感覺，說不出來，我以為是激動，可是又好象不是，你說那是什么？”水久久沒有回答我，我想，大概是我的敘述有問題，水聽不懂吧。“那是愛！”水忽然開口了。“愛？”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，“愛是什么？”“愛就是可以為對方不惜一切，甚至失去生命也在所不辭。看到對方開心，你就開心，看到對方不開心，你也會心痛，他的喜怒哀樂都牽動著你，他說的每一句話你都會牢牢記在心上。就這樣。”我聽得入了迷，看水講的那么動情，于是我問他：“你愛過誰嗎？”良久，他回答：“愛，在心里。” 就這樣，我又愛了秋年，水也愛了他心中的那個她年。我和水都沒變，只有秋，逐漸長成了一個帥氣的大小伙。 最近的秋有點奇怪，做事情總是心不在焉的，沒事就對著我發呆，要不就自言自語，我很擔心秋是不是生病了，我問水，他吞吞吐吐的，我預感，有事發生了。 的確，秋要結婚了，和村子里最優秀的姑娘。聽到這個消息我的第一反應就是，秋要被搶走了！可是秋看起來好高興，我從來都沒有看見他這么高興過。秋要結婚了，那我呢？他要怎么安置我？剎那間，我明白了一個問題，我只是一只魚。我不可以象美人魚一樣變成漂亮的姑娘，我只是必須終生生活在海里的魚！我的腦子里再一次空白了。有一段時期我天真的以為秋是我的，我就是秋的全部，然而在我知曉我對秋是愛的時候，他卻走了，要離開我！我一直單純地愛他，以為他快樂我就快樂，而如今我卻是多么希望可以親口告訴他，我愛他！ 一切，都只因為我是一只魚。 他們的婚禮很快舉行了，那個姑娘真的很漂亮，和秋很配。因為我是魚，所以我很快接受了現實，我只要能留在秋身邊就好。 秋很愛那個姑娘，就象我愛他一樣。姑娘成婚后的第一天就看見了我，他說我太丑，要秋丟掉我。（因為我的丑，她連吃都不想吃我）我看著秋，等著他和他的新娘大吵一架，因為秋是那么喜歡我，連秋的母親要吃我秋都跟她鬧，更何況她只是他的新娘。結果出乎意料。“好啊，只要你喜歡就好。” …… 秋！你是秋嗎？你還是那個從甲板上把我帶回家的秋嗎？你還是那個為了我冒著風浪出海打漁的秋嗎？你還是那個在我不開心的時候逗我開心的秋嗎？為什么？為什么你會變成這樣？我的心好痛，就象當天我看見秋掉下海一樣的那種痛，痛得我承受不了，眼淚再次涌了出來，即使我已經很努力地忍住了，可淚決堤，誰能阻撓。我身體的溫度正在一點一點地流失。水在顫抖，他問我：“魚，你哭了么？”我還是沒有回答他。 秋對我不再溫柔，他把我連同魚缸一起從窗口甩出去。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，碎玻璃扎傷了我，很痛！就象扎在心上一樣。一個浪頭過來，我又回到了夕日生活的地方。原本我就是海里的魚，應該生活在海里，絕不該留戀魚缸。在海水托起我退回到海中央的一瞬間，我看見了秋和他新娘的笑。秋，已經不是我所見到的那個小男孩了。 “魚，你哭了么？”“是的，我哭了。”“為什么？你是魚，不該有眼淚的。”“我更不該自己跳上甲板。一開始我就錯了！”“至少現在你又回到了海中。”“水，謝謝你，我知道魚是因該生活在水中的，我不該妄想有人的腳。”我茫然地看著遠方，“水，幫幫我，把我送到岸上去。”“什么？你瘋了！”“不，你因該了解我的，我瘋了太久，現在才是真正清醒。在秋把我丟出來的那一剎那，我就已經死了，我必須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，我還是留戀秋，留戀岸上，所以我必須死在岸上！你明白嗎，水！”“魚，我感覺到了，你還有淚，咸咸的。” 水把我送到了岸上…… 在我離開水的時候，隱約覺得水比以前咸了許多。 “魚，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，‘愛，在心中’嗎？”我已經離開了水，雖然我記得，但我無力回答。“我知道你還記得，我感覺到了。其實，在我心中的，就是你啊，我的魚！我一直在感覺你的淚，你的笑，還有你的愛！我愛你就象你愛秋一樣，無奈，你在我心中，而我卻不在你心里。不過，我還是愛你，不管你心里有沒有我，我依然執著。”我躺在沙地上一動不動，我突然又好后悔，我不想死！我終于明白為何我務須解釋水就可以明白我對秋的感情就是愛，為何我哭的時候水可以感覺我的淚，原來，我一直都生活在他心中。 “對不起，水，我錯了！”“魚，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，你，會愛我嗎？”“不知道，不過，水，下輩子，我還做一條海里的魚。我還在這條海里生存，你，你一定要記得提醒我，我……我只是……只魚……”“我等你！” 在我斷氣的前一秒，我聽到了水在問：“你哭了么？我的魚。” 沙地上最后一滴水，就是我的淚…… 隱約中，他，吻了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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