賣荔枝的小男孩

　　今晚，電視上的兒童節(jié)晚會有趣極了，不過現(xiàn)在，夜已經(jīng)深了，晚會也接近尾聲。電視里的漂亮阿姨用巧克力般甜美的聲音問電視里的孩子們：“今天晚上，你們玩得快樂嗎？”孩子們異口同聲響亮地回答道：“今天晚上，我們玩得很快樂！”看著孩子們的笑臉，漂亮阿姨也笑了——阿姨笑得很好，兩個酒窩像兩朵小小的花兒，微微露出潔白的牙齒，就像黑妹牙膏的廣告——讓我們?yōu)樗麄児恼瓢桑麄兊谋硌菔翘煲聼o縫的！因為他們說的每一句話，他們做出的每一個微笑都精心地排演過。

　　沒有排演過的生活在這個城市的另一邊。那兒有一個僻靜的街角，一盞昏暗的路燈照耀著一個賣荔枝的女人。她長得很不好看，眉頭又深深地鎖著，她懷里的孩子正低聲哭泣，眼淚和鼻涕糊在那張小小的臉上，跟這個快樂的節(jié)日很不相稱。剛才，他們在另一條熱鬧的街道上擺賣，剛剛擺開攤位，就有人來買荔枝了，女人忙著做生意，根本就沒有看到那兩個高大的警察走過來。警察二話沒說，一腳踢翻了她的手推車，還寫了一張很正規(guī)的罰款單，罰了她三十塊錢——她哭著哀求他們，差點兒要給他們跪下去——她的錢袋子里也就只有三十塊錢了，那是她和孩子明天吃飯的錢啊！可是那警察說三十塊錢已經(jīng)是最輕的懲罰了，如果下次再給他們碰見，哼哼！……

　　女人只好跟她的孩子一起蹲下身子，把散落在地上的荔枝一顆一顆地?fù)炱饋怼＠笾L了一地，女人彎腰撿起一顆，又站起來去追另一顆，這樣，她的樣子看起來就很像母雞啄米。大街上人來人往，鞋子和車輪無情地輾著果子，果汁破碎濺出的聲音讓人心碎。女人轉(zhuǎn)過身去，因為背對著孩子，她的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一臉，不過她忙著撿拾地上的果子，已經(jīng)顧不得拿袖子把眼淚擦干。小男孩很懂事，他跑到母親面前，伸出臟兮兮的小手去撫摸他媽媽的臉，媽媽的臉上便留下了一道道黑乎乎的污痕，孩子聲音哽咽：“媽媽，不哭，媽媽……”

　　媽媽嫌他礙事了，她用力把他推開，帶著哭腔大聲喊：“東東，別鬧了，你快把荔枝撿起來啊！”

　　一對年輕的夫婦牽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。女孩穿著嶄新的白紗裙，頭上戴著兩個大紅蝴蝶結(jié)，背著一個小珍珠綴成的小書包，書包里裝著她今天收到的小禮物。因為已經(jīng)有十幾個叔叔阿姨夸她漂亮，所以她正驕傲得像個真正的公主。她跑到東東面前，用她美麗的皮鞋尖輕輕地踢踢小男孩的臉：“你真臟！老師說，不講衛(wèi)生的人是沒有出息的！”

　　東東伸手推開她的腳，正要撿起她腳下的荔枝。女孩兒忽然一腳把那顆果子踢進(jìn)下水道去了。

　　緊接著，她又跑去踢另一顆。踢了一顆又一顆。因為踢得那樣準(zhǔn)，她得意地“格格”笑起來。

　　東東看著她，再也忍不住了，他一下子站起來，揮起小小的拳頭，一拳打在小女孩嬌嫩的小臉上。

　　小女孩捂著臉，“哇哇”大哭了。

　　年輕的夫婦搶過來，女人狠狠地把東東推倒在地上，用高跟鞋尖銳的鞋跟狠狠地踢了東東一腳：“你這個小流氓，我看你打人！小小年紀(jì)就打人，長大更不得了了！”

　　東東從地上爬起來，他的肋骨被踢傷了，疼得直掉淚，可是他咬著牙不哭出聲。他撲過去，緊緊地抱住女人的大腿，用盡全身的力氣咬女人的大腿。

　　女人驚叫著跳開了，她拿出手機(jī)來，說馬上要報警去。一直站著旁觀的男人也過來了，他用力把東東的手掰開，把他狠狠地甩到地上。

　　“算了算了，這樣的人，你沒辦法跟他計較——這些大街上的孩子，小時候在街上混，長大了就是社會的渣滓，他們壓根就不應(yīng)該被生下來！”他牽了女人的手走了。遠(yuǎn)遠(yuǎn)地還聽到那個男人在說話：“我說呢，素質(zhì)教育就是要從孩子抓起！小時候不教，當(dāng)了小流氓，長大后就是犯罪分子……”

　　東東一動不動地趴在路中央，像急流中的一塊石頭，來來往往的人群從他身邊流過，他看見他們堅硬的皮鞋，一只又一只……對面的商場掛出巨大的橫幅，上面寫著“歡慶六一兒童節(jié)，兒童用品一律八折”的大字——不過東東不認(rèn)識字，這個節(jié)日也跟他無關(guān)。他六歲了，明年就該上小學(xué)——但他們并沒有足夠的錢。

　　女人收拾好了，把小車推到了另一條街。這是一個僻靜的街角，行人很少，警察沒有再光臨。但是，這個夜晚，他們再也沒有賣出一斤荔枝，再也沒有掙到一分錢。東東爬到小車上，艱難地躺下來，跟那些圓圓的，紅樸樸的，孩子臉般的小荔枝睡在一起。媽媽翻開他的衣服，只見肋骨上黑了一大塊，她輕聲撫慰這個可憐的孩子，把剛才被行人踩壞了的荔枝剝開，用衣角擦干凈了，送到孩子嘴里去。

　　吃著果子，東東慢慢就睡著了。

　　這個夜晚，月亮一直沒有露臉。高高的天上，只有幾顆疏散的星星，它們平等地照耀著這個廣闊的世界，用溫柔微弱的光芒親吻著受了委屈的孩子，給東東送來一個很好的夢——小孩子的夢是很小的，像云彩那么輕，又像花瓣那么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