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冰亦火的西式人情

被好友出賣 年年初，我從溫州來到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市。這里是五大湖區(qū)城市群的造船中心，而我做的是船用儀表生意。初來乍到，我想只要交些朋友，會少走許多彎路。很快，通過聚會，我認識了不少當?shù)氐纳倘恕Ｌ貏e是船協(xié)的霍華德，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 這個高大的中年黑人臉上總掛著陽光般的笑容。他聲音洪亮，初見面，就給我一個強有力的擁抱。我覺得，他就是國內(nèi)常說的“紅臉漢子”——性情豪爽，能為朋友兩肋插刀。聚會結(jié)束后，我再次拜訪了霍華德，并送去了中式禮物?；羧A德一家親熱地留我吃了晚餐。 年月日，我出門辦事路過霍華德家，順路去拜訪一下。門開著，他六歲的兒子在客廳里捏住鼻子，滿臉紫紅，看上去非常難受。原來，他學(xué)卡通片主人公將一粒爆米花放進了鼻孔。我趕緊報警送他去了醫(yī)院，霍華德夫婦也很快趕到?？粗桨矡o事的兒子，霍華德握著我的手，那力道讓我感到了他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感謝。 半個月后，霍華德夫婦邀請我和他全家到湖區(qū)度假。美國人是輕易不會讓別人走進自己生活的。這意味著，我用真誠交到了第一個美國朋友。 月，克利夫蘭一年一度的船上用品招標開始?；羧A德供職的船業(yè)協(xié)會，負責(zé)對招標監(jiān)控。我很想從他那里得到一些消息，不需要太多內(nèi)幕，只想知道，我有幾個對手，對報價信息這樣的核心消息沒有奢望?；羧A德一臉嚴肅地沖我搖頭：“鄭，這個我不能告訴你。你要對自己有信心!”我詢問的并不是什么秘密，他的態(tài)度讓我失望。 回到家，我根據(jù)自己搜集的資料，做出報價，對于質(zhì)量，我是很有信心的。我要向霍華德證明，我不是只靠關(guān)系就想得到訂單的人，結(jié)果我失手了。 負責(zé)招標的斯皮茨惋惜地告訴我，我的儀表性價比是最好的，但鑒于我之前向霍華德詢問過關(guān)于招標的消息，船業(yè)公會對我的目的表示懷疑，所以最終選擇了別家。 失去生意先不說，想到出賣自己的，還是我自以為在美國交到的第一個真心“朋友”，我簡直無法接受?；羧A德來到我家，我給了他閉門羹。這家伙不死心，迂回地讓商會會長章明來做說客。章明說：“鄭遠，你還是不大了解美國人，他們的朋友很少。但霍華德真的很看重你，他開門見山地告訴我‘鄭是我的朋友’，他希望你能體諒他的苦衷。” 再次碰壁 我還是不相信章明的說辭，計劃多交美國朋友，看美國人是不是對朋友都冷得像阿拉斯加的冰山。 為此，我經(jīng)常主動地和鄰居們打招呼，或者做一些精美的中餐，送過去和他們一起分享。很快，我從鄰居格爾嘴里，聽到了“朋友”這個久違的詞匯。格爾是個古怪“音樂”愛好者，他家里經(jīng)常有聚會，參加的人是一個小圈子里的朋友。 可令人驚訝的是，格爾的敲擊“鼓手”是我們街區(qū)靠乞討為生的流浪漢達利，他的樂器是那些被丟棄的垃圾桶蓋。還有兩個來自北部的小農(nóng)場主，以及一個酒吧里陪酒的女郎。這顛覆了我的原則，我一向認為，看一個人的潛力，要看他的朋友。 格爾是一個中型公司的主管，和這些人在一起做朋友，實在有些說不過去。私下里，我問過流浪漢達利，為什么不請格爾幫他找份工作?達利有些生氣地說：“我們在一起玩音樂很快樂，可不代表我會接受這樣的幫助!” 年月，我和格爾的友誼經(jīng)歷了一次“考驗”。周末的一次聚會，我到得較早，看到了他茶幾上放著的一本相冊，就隨手翻看起來。沒想到格爾看到后，勃然大怒。 晚上，流浪漢達利來到我家。我怒氣沖沖地說了不滿，達利笑了：“鄭，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愛好，所以是最好的朋友。但身為朋友，你也不能這樣隨便窺探別人的生活，實在不禮貌!”我聳了聳肩膀，還是覺得格爾的表現(xiàn)實在太過分了。為什么美國人都是這樣，似乎朋友分外“廉價”。驚遇“活雷鋒” 年月日，我訂好了千島湖的旅館，決定到那里享受湖光山色和悠閑釣魚的假期生活。 從克利夫蘭到千島湖，車程個小時，途中會經(jīng)過五大湖區(qū)特有的濕地公園。突然，車身劇烈地顛簸了一下，汽車發(fā)動機發(fā)出吃力的嗡嗡聲，車子不再前進。我跳下車，發(fā)現(xiàn)車輪陷入到濕地的泥濘中。這讓我的興致一掃而空。 這種地方，罕見人跡，如果沒有別人幫助拖車，我只有兩種選擇——步行到公路邊求助，或者在汽車里過夜，等待著上帝的眷顧，派一輛汽車忽然出現(xiàn)。 第一個辦法是首選?？墒窍氲皆诿绹^朋友的冰冷，我對在公路上攔車沒有任何信心。就在心情糟糕透頂?shù)臅r候，我聽到了汽車駛來的聲音。從車上跳下來的，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美國人。他走過來對我說：“嘿，你的汽車需要用繩子綁住拖出來。這個濕地一旦到了冬季，泥土疏松，過去有很多來看濕地的車都陷了進去。” 越野車陷得很深，他帶來的繩子，崩斷了三四根。我詢問他要多少報酬?他竟擺擺手，他說自己是在公路上看到我向濕地轉(zhuǎn)向后，知道我可能會遇到麻煩。但他的車性能不佳，追不上我，所以干脆自己先回家，拿了繩子過來，看我需不需要幫助。 說完，他發(fā)動汽車，揚長而去，留下我目瞪口呆。 沒想到在美國遇到了這樣的“活雷鋒”! 經(jīng)歷了一“劫”，剩余的路程很順利。第二天一早，我在賓館租了漁具，可驅(qū)車來到了湖濱，我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又遭遇了點“麻煩”。美國賓館里的漁具需要用剪刀打開，因為出來得匆忙，我忘帶了。而這個時候，湖濱釣魚的人也只有我一個，我決定考驗一下自己的牙齒。就在我努力的時候，一個美國老人來制止了我，他說這樣很危險，然后讓我稍等…… 大概有一個小時，老人才開車再次來到，遞給我一把剪刀。他還抱歉地說，自己的家距離這里有四公里左右。他早上是來湖邊散步的，所以沒有開車，剛才是走回家去拿了剪刀，怕我等得著急，于是開車送過來的。說著，他表示這把剪刀就送給我了，叮囑我放在車上。我感激地握住他的手，他卻微笑著告辭了。 朋友的真正含義 回到克利夫蘭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欠了“人情”。回來的時候，隔壁的羅賓遜正在幫我修剪門前的草坪，因為草坪太過臟亂是會收到社區(qū)發(fā)來的警告信和罰單的。就這樣，我和羅賓遜熟悉起來，并且成了朋友。我覺得羅賓遜這種可以幫助陌生人的人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我的第一位美國朋友。我到羅賓遜的家里串門，他主動邀請我觀看他的相冊、車庫以及工作室。我對美國朋友“冷冰冰”的心，開始逐漸融化。 年月，克利夫蘭船業(yè)協(xié)會準備新一年的招標工作。久沒有音信的霍華德，通過快遞公司，把通告發(fā)到了我的信箱。拿著信，我琢磨著，是不是霍華德因為內(nèi)疚所以對我這樣，可我決定還是冷凍和他的關(guān)系，我不想重溫噩夢。 年月日，國內(nèi)來的最新樣品到貨，機場通知去取。上路后，我的車卻拋錨了。我想起了羅賓遜，打電話給他，手機卻提示關(guān)機。無奈，我翻出了羅賓遜家里的座機號碼打了過去。讓我沮喪的是，竟然是電話錄音的回復(fù)。 在公路邊上焦慮且無助的時候，一輛車停在了我的面前。聽我說完自己遇到的困難后，這個年輕的司機湯姆遜自告奮勇載我到機場，還幫我叫了維修廠的拖車。 湯姆遜送我回到家，我發(fā)現(xiàn)，羅賓遜家的窗戶打開著，他正和兒子在客廳里玩耍。這是周日，羅賓遜的車一直停在車庫里，應(yīng)該沒有出門才對。想到電話錄音和他沒有回復(fù)，我有種被欺騙的感覺。我執(zhí)意要請湯姆遜一起進晚餐，席間，我感慨美國人為什么對朋友這么不重視?湯姆遜說，他覺得羅賓遜對我不錯。見我搖頭，他認真地告訴我，在美國，朋友是很難擁有的。成為朋友，必須要有相同的愛好或真摯的感情。 交朋友的目的，就是能夠在一起的時候，感到開心和快樂，為生活增加色彩。這樣的解釋，讓我徹底被美國這種朋友觀和自己遭遇的冷熱美國人攪得一塌糊涂。 幾天后，章明找到我。他拿出克利夫蘭目前使用的船上儀表模型，還有一頁中國國內(nèi)常用儀表的圖樣。他指出，國內(nèi)儀表在日期的調(diào)整上，存在著缺陷。船只在航行中是跨越不同時區(qū)的，儀表必須能夠自動調(diào)節(jié)日期。我拉住章明表示感謝。他說：“你如果要感謝的話，去感謝霍華德吧，這些資料都是他給我的，說直接給你的話，怕你會拒絕!” 年月日，船上用品招標開始。這次，我笑到了最后?；羧A德第一個跑來對我祝賀。我說：“你不是不對朋友泄露任何關(guān)于招標的消息嗎?為什么這次要幫助我?”他搖了搖頭說：“鄭，這一切是你爭取來的，我告訴你的，只是大家都可以掌握，卻被你忽略掉的小細節(jié)而已!” 原來，美國人不喜歡過近的關(guān)系，覺得會損害到自己的私人空間，影響到生意和事業(yè)上的公平。朋友，只是一種深度的感情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