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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
已經十五歲了，夏雪菲還是喜歡摟著泰迪熊跟它說心事。

泰迪熊是五歲時爸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。

她記得爸爸送給她時說，泰迪熊是專門為了安慰難過的孩子才存在的，假如哪天爸爸離開了，就讓它來安慰雪菲。這句話仿佛有什么暗示一樣，沒過多久，病重的爸爸就永遠離開了雪菲和媽媽。那些日子，她很難過，夜夜抱著泰迪熊說心事，抱著它睡覺，后來就成了習慣。

雪菲班上人數是單數，所以她獨自占了一張桌。班上有一個規定，每隔一個星期就要輪換座位，每一大組都往右平移，最靠右的那一組就往最左邊去。但是雪菲卻是個例外，無論別人怎樣乾坤大挪移，她都紋絲不動地占著最后一排靠右墻的位置。

老班幾次勸她說這樣對眼睛不好，無效后，也只好放棄了。雪菲特別喜歡靠墻的感覺，那帶給她極大的安全感。有時候，她把所有的課本，作業本摞起來，堆得高高的，甚至擋住了左邊所有的視野，為自己營造了一個安全，靜謐，與人隔絕的小世界。

第一節是語文課，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周老師遲遲不來，教室里又開始喧鬧起來的時候，周老師帶著一個陌生女孩走進教室。周老師用一向干練的語調指著新同學向大家介紹：“這是剛轉入我們班的同學，林曉陽。”

下邊有調皮的男同學吹口哨起哄：“果然是美女啊！”

這位叫林曉陽的美女有月亮般姣美的面容，還有高挑的身材，班主任正在發愁把她排到哪兒安坐的時候，她就自己拿了書包坐在全班唯一的空位——雪菲的身邊。

二

雪菲不喜歡有人強行闖入自己的世界。林曉陽明顯是個不安分的因子。

從她坐到雪菲身邊開始，就每天往她的書桌里塞糖，各式各樣外國進口的糖果。有時候糖果下還壓著一張小字條，字條上是千奇百怪的問題——

“世上最有錢的動物是什么？”

“一塊七分熟的牛排和一塊五分熟的牛排在街上碰了面，卻沒有打招呼，為什么？”

雪菲從沒有動過那些糖果，對那些字條也沒有回應。她不希望有人打擾她的世界，但是林曉陽卻樂此不疲。

雪菲和林曉陽的關系就這樣不咸不淡地持續著，直到班長林暮哲過生日那天。

很多人都送了禮物給林暮哲，他在一堆禮物中發現了一串紫風鈴，沒有署名。李暮哲在早讀課上連問了三聲，也沒有人站起來承認。班上很安靜，林曉陽聽到雪菲的呼吸急促起來，接下來李暮哲做了一件讓林曉陽氣憤的事。

李暮哲說：“謝謝那位同學的好意，但是我不接受來路不明的東西。”說著，手一揚，紫風鈴在空中做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后，準確地落進了垃圾簍里。

林曉陽騰地就站了起來，撿起了那串紫風鈴，走到李暮哲面前，說：“對不起，這串風鈴是我的，但不是送給你的，而是給你的同桌李鋒的，我放錯了而已。”說著，林曉陽就把風鈴交給了李鋒：“李鋒，祝賀你在全市數學競賽中得了金獎。”李鋒臉紅著接過了禮物，李暮哲的臉則是青白不定，一臉尷尬地站在那里，不知所措。

那串紫風鈴是雪菲送的，只有林曉陽知道這個秘密，因為只有她看到雪菲在課下折風鈴的樣子，眼睛里有亮亮的光芒在閃爍。

然后，在課間的時候，雪菲細嫩的聲音就傳到了林曉陽的耳朵里：“你的冷笑話好像都只說了一半，現在把剩下的講完吧！”

三

雪菲跟林曉陽成了朋友。她終于相信，世界上原來真的存在沒有任何隔閡的最知心的朋友。

雪菲開心地抱著泰迪熊：“泰迪熊，你開心嗎？我終于有了朋友。”

雪菲煩惱的心事終于有了傾訴的對象。

雪菲曾經和曉陽一起坐在她的被子里，笨手笨腳地縫補著泰迪熊的耳朵。泰迪熊已經很舊了，臉上的絨毛掉了一大塊，耳朵也脫了線，可是雪菲一直都舍不得丟掉它。

雪菲拿出小熊口袋里一張發黃的照片給曉陽看，那是一張自己騎在爸爸脖子上的合影：“這就是我的爸爸。小時候，他很疼我，但是后來他離開了我和媽媽。”

雪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自己的心事，月光皎潔清寒，漸漸地把兩個女孩子都變成月光下美麗的瓷器。

四

林曉陽有一頭烏黑的長發，走路的時候，便隨著風，飄起來，遠遠看過去，像一團烏黑的云朵，簇擁而來。她的裙子各種名牌，即便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校服襯衫，被林曉陽用五彩繽紛的紙將上面的扣子一個個加以包裝，也有了別樣的神采。

這樣的林曉陽無疑是引人注目的，平凡的雪菲只能充當向日葵背后的陰影，被人忽略。不過雪菲不在乎，偶爾雪菲會和她開玩笑：“你看，別人喊你美女，卻叫我熊，不是在影射你跟我是美女與野獸的現實版嗎？所以你的美麗也有我一半功勞哦！”

曉陽進校報當上了小編后，雪菲也經常跟著她并經常在素描紙上涂鴉。雪菲隨心所欲的這些涂鴉，有一天被林曉陽發現了，她就在旁邊配了詩，推薦給了校報主編謝沐然，居然采用了。

雪菲就此進入了校報編輯隊伍。三個人經常借了“公務”的名義，在清涼的午后，在校報編輯室里，為了一篇文章的修改和一幅插圖的選用而爭吵不休。

林曉陽和謝沐然常常在討論問題的時候，忘了雪菲，甚至在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，會像打發小妹一樣讓她去買飲料和零食。但和雪菲得到的幸福相比，這些其實算不了什么。

雪菲喜歡看謝沐然手里握著自己的畫稿沉思的樣子。有時候，風從窗外吹進來，吹起他的白襯衫，十五歲少年的魅力就這樣波瀾壯闊地散發開來。

這是雪菲唯一沒有對林曉陽透露的秘密。因為林曉陽的心里，也是謝沐然。雖然林曉陽掩飾得很好，但雪菲還是從細枝末節中發現了端倪。那一次，曉陽雙手涂了胭脂紅的指甲油來上學，一伸手就是簇新的明艷，但是謝沐然一句自然的女孩子最美，就讓林曉陽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，用小刀把指甲刮得干干凈凈。

“什么都比不上我和林曉陽的友誼，這是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。”雪菲的日記本上這樣寫著。

也許雪菲真的是有些小才氣的，她的畫，成了校報的主打欄目。謝沐然甚至在校報上為她開了個專欄——雪菲畫語。那是雪菲最快樂的日子，她眼睛里散發的自信笑意，使她渾身散發著說不出的魅力，同學們不再嘲諷地喊她熊，而是親切地叫她熊貓。當她減肥成功后，她的外號就成了小貓。

雪菲很滿意這個綽號，她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天長地久下去。但是她忘了，世間任何的東西，都是有始有終的。

那個周末，雪菲跟著林曉陽和謝沐然去玩蹦極。雪菲坐在一旁，一邊為他們看守書包，一邊看著林曉陽和謝沐然一起摔下懸崖，再又彈上來，如此往復，樂此不疲。可是后來，林曉陽和謝沐然不知道為什么吵了起來，當時周圍有很多人，有人在休息，有人在興奮地尖叫，還有人在教新手蹦極的經驗。在這樣的環境里，雪菲聽不清他們在吵什么。等她跑到他們身邊時，林曉陽已經解開了身上的繩索，飛快地收拾了書包，不理會雪菲的喊叫，倉皇地離去，只留下一個蒼涼的背影。

雪菲和林曉陽就這樣疏遠了，無論雪菲和她說什么，她都是機械地用“嗯”、“哦”這類的嘆詞回答。

誰也不知道曾經形影不離的兩個好朋友，如今為什么會變成路人，就連雪菲也不明白。她問過謝沐然，他對此事也是三緘其口。后來，林曉陽將座位換到了最左邊，她和雪菲之間隔了整整四條不可逾越的鴻溝。

五

沒過幾天，雪菲在走廊轉角處看到林曉陽，她剛想主動上前向她示好，有女生上去跟林曉陽講話，雪菲就先回教室了。轉過走廊的時候，雪菲聽見一個女生說：“曉陽，你當初怎么會和雪菲成為朋友呢？那時她除了會考第一外，什么都不會！”

“她只是我的陪襯人而已！你知不知道，做她的朋友，就不能做別人的朋友了。從沒見過這樣的怪人，早就想離開她了。”

陪襯人？原來如此，沒想到自己珍視如鉆石的友誼，原來只是緣于一個陰謀。那天，雪菲回到家后，把褐色小熊旁邊的黃色小熊扔到了地上，那是林曉陽送給她的，當時曉陽還說：“有了它，你的泰迪熊就不會寂寞了。”

“一切都是假的，只有你不會離棄我。”雪菲哭了好久好久，眼淚把小熊都打濕了，小熊的眼睛也亮閃閃的，好像流淚的樣子。那是除了父親去世那次，她哭得最厲害的一次。

再后來，雪菲媽媽的咖啡館經營不下去了，雪菲媽媽準備回姥姥所在的城市發展，雪菲隨之轉了學。

她和以前的所有同學斷了聯系，包括林曉陽，包括謝沐然。曾經有過的如火友誼，和朦朧的少女情懷，全都被時間過濾成了標本，封存在記憶里。

雪菲在新學校里依舊是獨來獨往，她沒有朋友，也不想結交新的朋友。有一天，她獨自在角落里背著英語單詞，一個叫謝小天的同學走過來，從褲兜里拿出一封粉紅色的信。

信好像是經歷了千山萬水到達雪菲手里的，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。雪菲打開信，看到熟悉的字跡時，一下子就怔住了。

看完信上的內容后，雪菲開懷地笑了。

林曉陽在信上說：“雪菲，對不起。因為我的忌妒，傷害了我們的友誼。開始的時候，同學們提到你，總是說：‘咦，不就是總跟在林曉陽身邊的女生嗎？’可是什么時候，她們開始說：‘雪菲，林曉陽怎么沒在你身邊呢？’從小熊到小貓，一個美少女的蛻變過程，也許你自己都沒察覺到，什么時候你的光芒已經蓋過了我。所以，謝沐然當著我的面說出‘你不要再用自己的字玷污雪菲的畫’那樣一句話后，我就徹底爆發了。我既羨慕又忌妒，所以我在別人面前不承認我們的友情。可是現在，我才明白了，我不能沒有你這個朋友，你能原諒我嗎？”

那些年少的隔閡和積怨，不過淺薄的一點，如花的少女其實連心都是水晶做的，晶瑩剔透，純白無瑕，沒有什么是真正齷齪和見不得人的隱秘，在陽光明媚下，最真實最美麗的彼此便一閃而現，呈現在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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