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鄉(xiāng)下老屋，他接到女兒從省城打來的電話：“爸，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吧！”女兒的婚期定在那個芳菲四月。
他是一個身材矮小但很結(jié)實的父親，只有這一個獨生女兒。女兒歲那年，妻子便患癌癥去世了。妻子去世時，已經(jīng)形容枯槁，癌變的痛苦折磨得她死去活來。她哭著要回到家里的床上去死，輸液的錢，又可以留給女兒夠一個學(xué)期的花銷了。妻子臨終時，抓住他的手，把一張手帕交給了他。那上面，有她繡的山茶花。
妻子咽氣了，一連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，山洪暴發(fā)，把家里的土墻也沖走了一壁。剛把妻子送上山，他和女兒便住到了村里另一戶人家。他還年輕，四十出頭的年紀(jì)，有的是力氣，憑著那一身力氣，他拼命掙錢，三年后，他在村里的山岡上建起了三間磚瓦房。
女兒初中一年級時，他在女兒的作文本里看見了她寫的作文，寫他從多公里外的河壩一桶一桶挑沙翻過山嶺，像燕子一樣辛辛苦苦建房的事情。那篇作文，讓他在屋里嗚咽出聲。為了一心一意撫養(yǎng)女兒，他一直未婚。女兒成績優(yōu)秀，到城里讀高中。看到孤苦無依的父親，女兒說，爸爸，你再找一個吧，給你做伴，我不會怪你。他咧開嘴笑了，說，孩子，爸只要你就夠了。
年前，女兒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學(xué)，村里轟動了。他把養(yǎng)的一頭肥豬也賣了，東湊西借，為女兒湊足了學(xué)費。年后，女兒畢業(yè)了，考上了省城一家機關(guān)的公務(wù)員，過上了安定的日子。女兒要把他接到省城居住，他只去了一次，不到一周，便回到了村里，只有鳥鳴與山泉流淌的聲音，能夠讓父親的心踏實下來。女兒和一個從事電腦軟件開發(fā)的男子戀愛了。她把消息告訴給父親，說，爸，你放心，他是我可以依靠的男人。
婚禮定在了四月，他們把蜜月旅行定在了麗江。她邀請父親到省城去參加他們的婚禮。她說，爸，你只要人來，什么也不要。男孩子家很富足，把婚禮搞得氣派闊綽。
他去了，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。婚禮那天，他穿著正規(guī)的中山裝，還特地買了一雙皮鞋。婚禮在一家五星級賓館舉辦，整個大廳金碧輝煌。司儀宣布婚禮開始，男女雙方父母到場。
身材矮小的父親激動得有些顫抖了。他有些搖搖晃晃地到了前臺，在女兒和女婿面前，他嘴唇哆嗦著。面對一身純白新娘服的女兒，他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女兒是那么乖巧漂亮。他想到了去世多年的妻子，要是她能看到這一天，該是多么幸福啊。他不爭氣的流出了淚，悄悄用衣角去擦。“爸……”女兒在輕聲喚她。此時，司儀正在興奮的主持著婚禮儀式。他埋下頭，像是在看著地里的莊稼，其實是在繼續(xù)擦淚。他知道，從今天開始，女兒就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妻子了，在這個世界上，只有女兒，是他的心頭肉，是他的貼心小棉襖。想到這，他有一種連根拔起的疼痛。
司儀宣布兩個人各自擁抱一下自己的父母，表達(dá)養(yǎng)育的感恩之情。女兒傾前身來，張開雙臂要擁抱父親。大庭廣眾之下，他頓時慌了，一下躲開了女兒的擁抱，大廳里的賓客發(fā)出了笑聲。司儀宣布，孩子給父母敬酒，女兒把盛滿紅酒的杯子恭恭敬敬端到父親面前，這一次，父親把一杯酒也喝干了，儼然就是他在村里勞累過后，在山坡上喝酒的那股勁。最后，司儀宣布，雙方父母把“紅包”給兒女獻(xiàn)上。他哆哆嗦嗦從中山裝口袋里掏出一個手帕，手帕里包著元錢,那是一個父親這些年節(jié)衣縮食后全部的積攢。他把鼓脹的手帕雙手捧給女兒，輕聲說，孩子，爸沒什么給你，就把這點錢給你，這張手帕，是你媽留下給你的。
女兒一下哭了……司儀也聽到了這個來自鄉(xiāng)下父親的聲音,他把這個父親的事情向大廳里的賓客宣布出來了。頓時，整個大廳響起了一片掌聲，向這個可敬的父親，也向那個冥冥之中的母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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