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喪父乃人生最大之不幸，誰曾想到這樣的痛苦會降臨到我的頭上。 我五歲那年的臘月二十三，是家家戶戶過小年的日子，父親在騎車去城里置辦年貨的時候遇到車禍，沒良心的司機駕車逃逸，奄奄一息的父親在好心人的幫助下被送到醫(yī)院搶救，為了救治父親的傷病，在花光家里所有的積蓄、賣掉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之后，父親還是離我們而去，留下了九歲的大哥、七歲的二哥和五歲的我，生活的重擔全都落在了母親柔嫩的肩頭。 辦完父親的喪事之后，家里只剩下一座空蕩蕩的房子，惟一值點錢的就是豬圈里那頭剛剛滿月的小豬崽。就連米缸也能一眼望到底，更別提買新衣和新鞋了。左鄰右舍徐徐飄來的肉香像針一樣刺痛我們饑餓的心靈，當時哪怕是吃一碗冰冷的米飯，對我們來說也已變得可望而不可即。 除夕那天一大早，母親就牽著我們兄弟三人來到了大伯家。 由于我的幾個堂哥早已參加了工作，所以大伯家的條件還是相當好的。母親一進大伯家的門，就直接說明了來意：“大哥，你兄弟死得早，留下三個孩子，今天我不求你別的，只希望你能借我一點糠，免得把家里的小豬崽餓死了。” 母親深知大伯的為人，所以提的要求也十分簡單。沒想到，大伯不但一口回絕，還說道：“借給你，哼，你還得起嗎？”母親一聽這話，頭也不回地拉著我們走出了大伯家。 一回到家里，母親便號啕大哭，我們兄弟三人只能站在床邊，默默地跟著流淚。 那天晚上，噼里啪啦的爆竹聲接連不斷，小伙伴們嘻嘻哈哈的歡笑聲也飄揚在村子上空。惟獨我們家，四個人坐在床上，誰都不說話，默默地看著對方。 突然間，一股沁人心脾的肉香味從我家那扇沒有玻璃的窗子飄了進來，不太懂事的我喊了一句：“媽，我餓！” 一聽這話，母親拿起一把掃帚就打了過來，嘴里吼道：“就你餓，只知道吃……”可是掃帚還沒有落下來，她就一把將我抱起來，眼淚像斷線珠子般滾落…… 不知哭了多久，村里喧鬧的聲音也漸漸停歇，只聽見“嗚嗚”的聲音從我家后院傳過來。母親停止了哭泣，帶著我們一起走到后院，只見我們家的小豬崽站在柵欄邊不停地發(fā)出“嗚嗚”的聲音，像是在哭泣一樣。 見了這般情景，母親仰天說道：“連畜生也跟著受苦呀！孩子們，一定要記住今天！”然后又倚在柵欄邊大哭起來，就這樣，大年除夕夜，我們在豬圈旁相擁而泣。 第二天一大早，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，在人們走親訪友恭賀新春的日子里，母親提著一個籃子，帶著我們來到了家里的胡蘿卜地里，拔了一大堆胡蘿卜。回家之后，她把胡蘿卜洗干凈，煮了一鍋沒有半粒米的胡蘿卜粥，算是做了一頓年飯。 吃過之后，母親又帶著我們來到了村頭的池塘邊。她挽起褲腿，一下子跳入刺骨的水中，一把把地挖起塘里的青苔，我們家的小豬崽也因此享受了一頓特別的年飯。 轉(zhuǎn)眼間就到了正月初十，這是村里小學(xué)開學(xué)的日子。早上，母親照例給我們做了一頓胡蘿卜粥。吃過之后，她邊為我們整理書包，邊用最樸實的話語說道：“孩子們，現(xiàn)在也沒有別的，只希望你們好好讀書，將來賺大錢，那樣就再也不用受苦了！” 然后，她拉著我們?nèi)藦街眮淼搅舜逍W(xué)。一進校長辦公室的門，她就拉著我們跪在校長面前，哽咽著說道：“校長啊，你行行好吧，收下我的這三個孩子，我男人死得太早了，孩子們跟著我受苦，不管怎么樣也要讓他們讀點書……”話還沒說完，母親便大哭了起來。 校長是我們村的人，對我家的情況非常了解。他表情嚴肅地說：“要免掉他們的學(xué)費也可以，不過他們每次考試都必須考第一名。”母親一聽這話，連忙向校長磕頭，嘴里不停地道謝。 面對這來之不易的學(xué)習(xí)機會，母親開始對我們進行嚴格的管束。每天放學(xué)回家之后，不準我們和別的小伙伴一起玩耍，也不讓我們幫她做家務(wù)活，只要我們拿出書本學(xué)習(xí)她就滿心歡喜。 在貧窮的壓力之下，我們兄弟三人的成績一直在學(xué)校保持領(lǐng)先，我們被免除了所有的學(xué)雜費。 小學(xué)畢業(yè)那年，我以全鄉(xiāng)第一的成績考上了縣里的實驗中學(xué)，二哥已在前一年以全鄉(xiāng)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大哥就讀的縣一中。 到了城里，我在學(xué)習(xí)上更加刻苦，每天起早貪黑，成績也一直在學(xué)校保持第一。初二那年，學(xué)校要挑選兩名學(xué)生到省城參加全國中學(xué)生物理競賽，作為學(xué)習(xí)尖子的我自然獲得了參賽的資格，但是二十元的參賽費用卻像一道天塹，將我與夢想隔絕。 已麻煩學(xué)校太多的我，自然不好意思再提什么要求了。 為了去參賽，我想出了一個主意：由于我們學(xué)校處在鬧市區(qū)，附近的商場和餐館比較多，每天放學(xué)之后，我就到附近的大街上撿別人丟棄的易拉罐，每天都可以撿十幾個。我心里盤算著，不出半個月，我就可以換到二十塊錢了。 有一天，正當我彎腰撿起一個易拉罐的時候，一個身影出現(xiàn)在了我的面前，抬頭一看，居然是我母親。 她一把搶過我手中的袋子，一巴掌打了過來，吼道：“不成器的東西，把你養(yǎng)這么大，是要你來撿垃圾的嗎？！”緊接著，母親哭了起來，旁邊的很多人好奇地看著我們。 母親見狀，又連忙把我拉到一邊，用手輕輕地撫著我的臉頰，心疼地說道：“兒呀，不是媽要打你，你沒有錢就給媽說呀，誰要你干這種事情？”說完，她從兜里掏出一個手帕，從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沓錢，說：“孩子，把這錢拿著，去參加比賽吧，媽什么都知道了。” 這時，淚水在我眼眶里打轉(zhuǎn)，想起母親說過的“男兒流血不流淚”的話，我強忍著未讓淚水流下來，對母親說：“媽，你就放心吧！”忽然間，我看到母親胳膊上有未干的血跡和一個針眼，我明白了媽媽是從哪里弄來這二十塊錢的：她竟然去賣血。我凝視著她，久久地說不出話來。 不久捷報傳來，我在這次比賽中獲得了一等獎，成為我們縣歷史上第一個獲得這個獎項的學(xué)生。 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后，激動得大哭了一場。接著，在那一年的高考中，我大哥發(fā)揮出色，以優(yōu)異的成績考上了蘇州大學(xué)。母親自然十分高興，在送大哥走的那一天，她也是以一場大哭表達了自己內(nèi)心的喜悅。 時間一天天流逝，母親更加辛勞。 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，為了不辜負母親的殷切希望，我在學(xué)習(xí)上也更加勤奮。天道酬勤，在高考中，我發(fā)揮得十分出色，考上了清華大學(xué)，繼二哥考上復(fù)旦大學(xué)后，成為我們家第三個考上重點大學(xué)的學(xué)生，也是我們縣第一個考進清華大學(xué)的學(xué)生。一時間，我們?nèi)值艿氖论E傳遍了全縣，很多人到我家來取經(jīng)。但是當他們看到我家破爛不堪的房子時，誰也不敢相信，從這個地方竟然走出了三個大學(xué)生。在我離家要去上大學(xué)的那天，母親很早就起來了。這一天，她一反常態(tài)，沒有像以前那樣做好吃的東西，而是到地里拔了一堆胡蘿卜，煮了一鍋胡蘿卜粥。她遞給我一碗，說：“兒啊，這粥救了我們的命，你現(xiàn)在出去了，一定不要忘記當初的苦日子呀！” 現(xiàn)在，我早已大學(xué)畢業(yè)，并有了自己的公司，大哥和二哥也都出人頭地了。盡管我們都很忙，但是每年的大年除夕，我們都一定要回家，吃一頓母親做的胡蘿卜粥，想一想那年除夕發(fā)生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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