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的公車站人來人往，我一如往常地找了個離站臺稍遠的角落等車。 之所以我喜歡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，是因為我要乘坐的車往往來得很晚，而我又不愿意在等車的過程中，被那些匆忙上下車的人群擠來撞去的。當(dāng)然，這并不是我唯一做出如此選擇的原因，其實我樂意在繁雜的早晨，立在一塊相對安靜的角落里等車的真正目的是為了方便閱人。 是的，你沒有聽錯，也沒有看錯，是閱人！是閱覽哪些在車站附近行色匆忙的人，上車下車的人，吃早餐賣早餐的人，賣報看報的人，按現(xiàn)在的時髦說法是看‘神仙過路’，看路人甲、路人乙。 我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如此愛好的。不過當(dāng)我站在某一個角落，冷眼“偷窺”著這些過路的“神仙”心里面確實有一種很爽的感覺。因為在這種位置互換的心理狀態(tài)下，我顯然是一個審視者，而其它人都是被審視者。 車站的人，每天都是那么來來去去，我也總是在自己所等的車還沒來之前，盡情地站在某個角落痛快地閱讀著這些“神仙”，有時我還不自覺地把一些早已看熟和固定的“角色”配以足以描繪其職業(yè)的別稱。比如說：糯米飯、油炸粑，老油條、高腳雞等等。雖然每天的角色走走去去的有很多，但總顯得是那么的平淡與無趣，因為這些人總是在不停地重復(fù)著自己，缺乏戲劇性和沖突感。 直到有一天，我發(fā)現(xiàn)車站又多了兩個賣報的人，準(zhǔn)確的說是一個婦女和一個小男孩時，覺得那種久別的觀望快感又從內(nèi)心深處探出頭來。 對于新角色的上場，我是絕計不會錯過的，因而我比平時提早了一個小時來到車站，為的是對兩位車站新“人物”的觀察和審視。 可能還是應(yīng)了那句“同行是冤家”的話吧！至從我發(fā)現(xiàn)這兩個賣報人以來，好像還從沒見他們說過話，搭過腔。就連他們賣報的地界，也劃分得異常分明。雖然兩人的性別不同，年齡不同，賣報的價格也有所不同，但他們兩人所賣的報確是相同的。 這種報紙相同，而價格不同的情況被我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后，我就加大了對這二人的觀察時間和范圍。因為我想知道婦女和小男孩是如何在這小小的車站展開市場競爭的。 不過等我觀察下幾天來后，我覺得他們的競爭帶有一點不可思議性和趣味性。 兩個人賣的報都是《都市報》、《商報》和《晚報》，但是婦女在她身上掛了一個皺巴巴的小紙牌，上面歪歪歪扭扭地寫著“下崗賣報，一塊錢三份。”而且婦女還不停地在嘴中重復(fù)著紙牌上所寫的內(nèi)容，身形在她所屬的這個賣報地界積極地游走。 小男孩的身旁也放了一個報價表，不過是一張過了塑的平平整整的電腦打印稿。上面也寫著幾個字：“失學(xué)兒童賣報，五角錢一份。”小男孩從沒張嘴吆呵過，也沒有拿著報到處游走，他只是安靜地把報紙擺在路邊，自己則把頭埋在蹬下的兩腿之間，只有在有人把五毛角輕輕地放在他手中的時候，他才會揚起一張微紅的小臉看看買報的人，看看買報的錢，再看看賣出的報紙，然后才又重新埋下了頭去。 就這樣兩個不同的賣報人，卻讓我看到了市場競爭的逆反現(xiàn)象，一般來說，相同的商品，價錢低者宣傳得好的，買的人就多。但是我卻看到雖然婦女的報紙價錢低，而且不停地在人群中奔走，但路人買她報紙的人卻很少。相反，那個從不吆呵，價格偏貴的小男孩的報紙總是賣得很快。 今天賣報的情況還是這樣，不過面對這種生意的落差現(xiàn)象，好像那個賣報的婦女有點沉不住氣了，她只要看見有人要走向小男孩的賣報攤前，就先幾個快步攔住買報人的去路，大聲地喊道：買我的報紙吧？一塊錢三份，一塊錢三份。偶爾也會有幾個人停下腳買她的報紙，這時她的臉色就會興奮地豐富起來。但絕大多數(shù)人，總是用一種不屑和鄙視的目光掃射她后，再用果斷的手臂把她推開，朝著小男孩的報攤走過去。 婦女看著到小男孩那邊買報的人越來越多，好像更急了。她不顧別人的推拉，用力地擠到那些買報人的面前，大聲喊道：買我的報紙吧？我的報紙便宜，一塊錢三份。 看見她這副急著把報紙脫手的模樣，不覺心中產(chǎn)生出些許不快。這時有些在旁邊買報等車的人看不下去了，就紛紛用不快的語氣說道：不就賣幾份報紙嗎？有這個必要和一個小孩子你爭我奪的嗎？我們這段時間早就看出你不是有良心的女人了，自己把報紙的價格壓得那么低，想欺負(fù)人家小孩不是？我們就偏不買你的便宜報紙，你不是下崗職工嗎？像你這種狠心的女人就應(yīng)該受這下崗的苦，活該餓飯。 女人本來有些紅潤的臉，在群人的指責(zé)聲中慢慢地變得蒼白了，淚珠在眼中不停地打著轉(zhuǎn)，但是沒有落下來。就在她哽咽著向周圍的人鞠躬至謙的時候，小男孩哭著推開指責(zé)的人群，嘴邊喊道：不準(zhǔn)罵我媽媽，我媽媽是好人，我是個壞孩子，我是個壞孩子……嗚...嗚...。 圍觀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所震驚了，我也暗自吸了口氣，原來他們是母子倆呀？那怎么會出現(xiàn)我們所看到的那些現(xiàn)象呢？ 后來我擠到人群中，聽母子倆地哭訴才漸漸明了。 原來女人的丈夫在一次勇斗歹徒中意外身亡。母子倆為了不給死去的丈夫臉上抹黑，就沒對組織上要求什么，僅靠女人在工廠里上夜班的微薄工資生活。 女人只有一個愿望，把孩子培養(yǎng)成人。 孩子的成績一向都很好，自從父親死后，孩子比平常上學(xué)的時間去得早了，母親看著拼命讀書懂事的孩子，心中覺得很安慰。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學(xué)校請家長的通知，才知道自己的兒子，最近學(xué)習(xí)一落千丈，而且還經(jīng)常遲到、早退，甚至還有逃學(xué)曠課的現(xiàn)象。母親得知這一消息時，眼前一黑，昏了過去。 孩子那天回家很晚，因為他從同學(xué)那得到母親昏死在學(xué)校的事情后，就一直在街邊游蕩。他怕看見母親，怕看見母親那雙絕望和無助的雙眼。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回家了，因為他知道母親此時正躺在家里傷心落淚。 其實自從父親故去。孩子幼小的心靈也受到了極大的傷害。孩子望著每天起早貪黑的母親，想著母親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，把辛苦掙來的錢，全用到自己的身上。想想母親這么苦，而自己身為家中唯一的男人，應(yīng)該為母親分擔(dān)點負(fù)擔(dān)。就用自己平常省下來的早點錢，偷偷地跑到報紙發(fā)行處找了一份賣報的工作，有時報紙賣不完，孩子就不得不多賣一段時間，從而影響了課功。 孩子回到家時，并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遭到母親的責(zé)罵，因為母親也從學(xué)校那得知他近來賣報的事情。母子倆在真像大白的時候，抱頭痛哭了一場。 第二天，母子倆就賣報紙一事達成了協(xié)議，她們早上共同賣報并拿一個星期做實驗，如果兒子的報紙賣得沒有母親的多，兒子就好好地返回課堂去上課，賣報的事就讓母親接手。如果母親的報紙沒有兒子的賣得多，那么兒子仍就是每天堅持賣報，母親不得干涉。并且他們約法三章，在這個星期內(nèi)他們就是競爭對手了，互相不得說話，而且不能穿越各自的賣報范圍。 開始的兩天母親由于“業(yè)務(wù)”不熟，賣得沒有兒子的多，母親心想那些打著“下崗饅頭”，“下崗擦鞋”招牌的生意那么火，從第三天開始她就寫了一張下崗賣報的紙牌掛在身上，果然當(dāng)天就比兒子的銷量高了，沒想到第三天兒子運用高科技手段印了一張失學(xué)少年賣報的過塑招牌就把自己的生意又搶了過去。 母親一看這樣不行，如果這樣賣下去，自己的銷量不如兒子，那兒子就不能回到課堂上安心讀書了。第四天她就在自己的招牌上加上‘一塊錢三份’的字樣，讓報紙比發(fā)行價還低一角錢。她想這樣兒子就競爭不過她了。沒想到兒子看清了母親的舉動，內(nèi)心既感動又不安，他心想如果母親的每份報紙都虧一毛的話，不但掙不了錢，還得往外賠錢。所以他就在自己的牌子上加了‘五毛錢一份”的字樣，他想提高兩毛錢，不僅能補回母親虧的一毛，還能掙一毛。但是他知道這樣的價格，可能買者不會多，甚至還會落下賣報不誠實的罵名，所以自從他改價后，臉就不好意思地埋在腳下。但他沒想到的是，自己的生意反而還比過去還好。 母親看見兒子的生意更好，一個星期的時間就快要到了，心一急就忘了約定，只要看見有人去買兒子的報紙，就快步走過去攔住，沒想到事得其反，不僅沒能搶走兒子的生意，還遭來了路人的喝罵。 聽完了母子的哭訴，路人們才明白了近日來的種種怪異現(xiàn)象，我也不禁輕呼了一口氣。想不到閱人無數(shù)的我，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。 就在我沉思于母子賣報一事的暇想中時，腰間的手機響了起來。打開電話一接，只聽得母親的聲音在里面焦急地問道：今天是休息天，你怎么不多睡一下，一大早跑哪去了……？ 望著遠去的母子，我的眼模糊了。 (本文已發(fā)表于《上海故事》年下半年增刊“人生百味”專欄P~）
下一篇:探監(jiān)室傳來的哭聲 下一篇 【方向鍵 ( → )下一篇】
上一篇:8塊5毛錢 上一篇 【方向鍵 ( ← )上一篇】
快搜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