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情是這樣變老的

１ 他坐在沙發上，她坐在床邊；他低著頭，她也低著頭，他們的心跳和呼吸一樣都是壓抑而急促的。他鼓足勇氣，把目光上移，由腳、腿、腰、胸，然后是臉部，他的心很重地跳了一下，真漂亮！她感覺到了他的驚喜，慢慢抬頭，撩起目光——呀，好英武！他又偷偷地看了她一眼，她又偷偷地瞄了他一下；再看，他眼里就有了傾慕，她目光里也有了喜色。接下來，他們的目光就頻繁地不期而遇，頻繁地碰撞，頻繁地交流；再后來，他們的目光就粘在一起了。 ２ 新開路東頭第七棵梧桐樹下，他們已面對面地站了一個小時，那種熱烈的渴望在他心里越燃越旺，他情不自禁地牽她的手，她在剎那間燙了似的縮回去。他又試探著伸出去，她的心幾乎跳到喉嚨里，她羞怯地忸怩了幾下，就被攥牢了。樹上一對灰雀一高一低地盤旋，天空一片棉絮似的云朵輕靈地飄走了。 ３ 公園，假山旁。陽坡上開滿了紫色的苜蓿花。他亮晶晶的眸子盯著她，她看到兩朵深藍色的火焰，一閃一閃的，她就有了被融化的感覺。他在她充滿愛意的朦朧的目光中伸出雙臂，將她攬人懷中，她在片刻暈眩之后輕得沒了重量。 ４ 這是一間樸素的新房，用紅紙剪成的喜字和窗花襯出它的喜慶，一張寬大的床占去了屋子的大半個空間。墻是白的，紙是紅的，燈因為罩了紅紙也朦朧著。他們沐浴在紅色的光暈中，心是熱的，臉是熱的，她在他的目光中燃燒，他在她的眼波里融化。 ５ 夜闌人靜。她獨自一個人靠在床頭，眼盯著書本，耳朵卻諦聽著屋外。鐘聲驟然響起，她的心和著它的聲音顫抖著，直到她聽到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，開門的聲音。她看到他向自己走來。她聞到了很重的煙味，汗味，然后才看到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，還有倦意十足的臉。她起身下床，幫他脫掉衣服，又端來熱水，給他擦臉洗腳。當他的腳觸到溫熱的水的一剎那，他突然抬起頭，哽咽了一聲：對不起…… ６ 一個無月的夜晚，她織著一件毛衫，不時抬頭看一眼墻上的鐘，已是子夜了。腳步聲在樓道深處一聲重過一聲，門開處，冷風先他而入。她打了一個寒戰。很響的關門聲。他搖晃到床前，一股煙酒混合的味道鉆入鼻孔，直沖腦門兒，她皺緊了眉頭。他的臉也在她凌厲的目光審視下猙獰起來。她嘆口氣，起身扶住就要倒下去的他，拽過枕頭，墊在他身后。他就勢歪倒在床上。她到衛生間拿來盆，又到廚房倒進熱水，端進臥室，蹲下身去脫他的鞋襪，拽下一只，又去拽另一只，她的指甲劃在他裸露的腿上，他飛起一腳，把她連同水盆一起踢了出去。寂靜的夜空，炸起一連串脆響。 ７ 深夜，孩子的哭聲。她拉亮燈，揉著眼爬起來，手忙腳亂地給孩子換尿布。哭聲不止，他煩躁地翻過身，拉過被子蒙住腦袋，吼一聲：你能不能不叫她哭！ ８ 清晨，她頂著雞窩一樣的亂發出門倒垃圾。他打著哈欠騎上自行車上路。 ９ 晚上，她守著孩子寫作業，他躺在床上看電視。 １０ 她倦倦地斜倚在沙發上，他推門進來。她說我累了，他皺眉頭拉下領帶：哦，我也累了——哎，你還沒做飯啊？ １１ 她蜷在床上，頭痛欲裂，四肢無力；他歪倒在沙發上，神情倦怠。她說我不舒服，他說我也渾身難受；她說麻煩你給我倒杯水來，他說我餓了；她沒動，他也沒動。 １２ 他在看電視，她也在看電視；他在客廳，她在臥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