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他歲，在阿姨家里過他唯一的一次南方假期。
她是鄰居的女孩。繼母對她不好。他第一次到她。她穿著一條臟臟的白色棉布裙子，臉上有紅腫的手指印，滿臉淚水卻神情冷漠。他蹲在她的面前，他說，你喜歡小狗嗎？他把自己撿來的一條白色小狗放在竹籃里給她看。他說，你笑一笑，我就把它送給你。
他給了她一段快樂時光。帶她去釣魚，捉蝴蝶，看著她的笑容爛漫無邪。
她生日的那天，他帶她去逛夜市，送給她一枚紅色的蝴蝶發(fā)夾。他說，你要想念自己，有一天，你會像一只蝴蝶一樣，飛到自己想去的地方。
一個月后，他動身去北方。在火車站里，她抱著小狗不肯離開。喧囂的站臺上，他把關(guān)探到車窗外向她揮手。她踮著腳，認真地問他，如果我長大以后，我可不可以嫁你？火車已經(jīng)開動。他微笑著哄她高興，他說，可以。然后火車駛出了南方的小站，她孤單地跟著火車奔跑，終于追不上。
那一年，她是歲。一直到他大學(xué)畢業(yè)，開始上班，他沒有再回到過南方。
她始終寫信給他。從小學(xué)生的稚嫩字體開始。一筆一劃地告訴他，她和小狗的生活。
他從不回信，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時候，寄給她漂亮的卡片。上面寫著祝小乖健康快樂。小乖是狗的名字，藍是她的名字。
年以后，小乖生病死去。她在信里對他說，小乖已經(jīng)離開我，但我心里的希望還在。
初中畢業(yè)的假期，她告訴他她要去北京。他們整整七年沒有想見。
他在火車站里等她。從擁擠人群里出現(xiàn)的歲女孩，穿著白色的棉布裙子，黑色的眼睛灼然明亮。
他帶她去酒店吃飯，同行的是祺，他的未婚妻。
他陪她去故宮，在幽暗的城墻角落里，好問她，你喜不喜歡祺。她說，祺美麗優(yōu)雅，是個好女孩。然后，在明亮的陽光下，她就微笑著看著他。她平靜地在北京過了一個星期。準(zhǔn)備回南方繼續(xù)高中學(xué)業(yè)。臨行的前夜，她執(zhí)意要把自己給他。她取下頭上的蝴蝶發(fā)夾，濃密漆黑的長發(fā)如水傾瀉。他說，我個月以后就要和祺舉行婚禮。我不能這樣做。她說，請求你。請求你要我。
她的眼淚溫暖地掉落在他的手心上。黑暗中，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。他只聽見她輕聲的詢問他，如果你以后離婚，我可不可以嫁你。他在恍惚的激情中，迷糊地說，可以。
清晨，她不告而別，獨自南下。
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。祺兩年年去美國讀書。準(zhǔn)備不久把他了接出去。
她辭退公職，開了一家小小的酒吧，準(zhǔn)備打發(fā)掉在國內(nèi)的最后日子。
他把自己的酒吧叫做BLUE。他還是不斷地收到她的信號。她說她很快要畢業(yè)了，如果考不上北京的大學(xué)，就準(zhǔn)備放棄學(xué)業(yè)，來北京工作。他說，我過一兩年就要走的。她說，沒關(guān)系。
只要還有剩下的時間。
再次見面的時候，她歲，而他了。
他們同居了一年。直到他的簽證下來，準(zhǔn)備出國和祺相聚。
他把BLUE留給了她。他說，你可以北京嫁人。以后我還會回來看你。
她說，我會在北京等你，但不嫁人。
而他，也依然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時候，寄美麗的卡片給她。
他一去就是年。直到和祺離異，事業(yè)也開始受挫。他再回國發(fā)展。
在BLUE門口，看到吧臺后的女孩，依然穿一襲簡樸的白裙。她看過去蒼白而清瘦。
她說，你回來了。她淡淡地微笑。可是我生病了。
她的病已經(jīng)不可治。他陪著她，每日每夜。他讀圣經(jīng)給她聽。在她睡覺的時候，讓她輕輕地握著他的手指。有陽光的日子，他把她抱到病房的陽臺上去曬太陽。她說，如果我病好了，我可不可嫁你。她的心里依
然有希望。他別過臉去，忍著回答她，可以。
拖了半年左右，她的生命力耗到了盡頭。那一天早上，她突然顯得似乎好轉(zhuǎn)。她一定要他去買假發(fā)。因為化療，她所有的頭發(fā)都掉光了。
她給自己扎了麻花辮子。那是她童年時的樣子。
然后她要他把家里的一個絲緞盒子搬到病房。里面有他從她歲開始寄給她的卡片。
每年兩張，已經(jīng)年。
她一張張地撫摸著已經(jīng)發(fā)黃的卡片，和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跡。這是他離開她的漫長日子里，她所有的財富。
終于她累了。她躺下來的時候，叫他把紅色的蝴蝶發(fā)夾別到她的頭發(fā)上。他問她，如果還有來生，我可不可以嫁你。他輕輕地親吻她，他說，可以。他曾經(jīng)用一條白色的小狗交換她的笑容。
然后她用了一生的等待來交換他無法實現(xiàn)的諾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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